湖光山色间聆听老兵与藏羚羊的故事

xinwen.mobi · 发表于昨天 10:38

走起！

车轱辘碾着搓板路，颠得人肠子都快挪位了。这鬼地方，天蓝得跟假的一样，云低得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团。远处，山是铁青色的，顶着白帽子，湖水冻住了似的，纹丝不动，泛着冷光。

前头带路的，是个老哥，姓王，大伙儿都叫他“老王头”。背有点驼，脸黑得跟山岩一个色，皱褶里全是风沙刻的印子。话不多，指路就俩字：“左。”“右。”

车闷头开，突然，他手一抬，嗓门粗嘎：“停！”

一脚刹车。顺他手指头看过去，湖对岸，土坡子上，几个灰黄的小点，在慢慢挪。

“藏羚羊。”老王头吐出仨字，摸出个老掉牙的望远镜，搁眼前看。看了半晌，放下，没说话，就盯着。那眼神，有点怪，不像看野物，倒像……像看老熟人，还有点别的，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。

他摸出烟，是那种最呛人的土烟，点上，深吸一口，烟雾搅进稀薄的空气里。“瞅见没，就那领头的公羊，犄角多直，多俊。当年……可不是这样。”

他开始讲，话匣子一开，就像这高原上的风，收不住。

“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破事儿了。我刚退伍，转业到这儿，当管护员。那时候，这地界，乱！偷猎的比羊多！开着越野车，扛着冲锋枪，那子弹，‘砰砰砰’——”，他用手比划着，“不是为了吃肉，就为了那点羊绒，说是‘软黄金’。草地上，到处是尸首，母的，小的，都没放过……血把草甸子都染红了。”

他狠狠嘬了口烟，火星子快烧到手指头了也不觉。

“有一回，我们蹲坑，冻了一宿，天蒙蒙亮，听见枪响。冲过去，晚了。就看见一只母羊，肚子被划开，刚出生的小羊羔，还裹着胎衣，在它妈身边拱，叫都叫不出声……母羊眼睛还没闭，就那么望着天。我们队里有个新来的小伙，当时就吐了，然后蹲边上，肩膀一抽一抽的。”

他沉默了好久，湖边的风呼呼地刮。

“打那儿以后，就憋着一股邪火。巡护更玩命了，跟那帮偷猎的，山里追，沟里撵，动过手，也见过血。苦啊，冬天零下三四十度，鼻子都能冻掉；夏天泥石流，说埋就埋。想家，想家里热炕头，想得心里揪着疼。可一想那些羊的眼睛，尤其是那小羊羔……走不了。就觉这块地，这群活物，咱得守住。不为别的，就为心里那点东西，不能让它没了。”

“后来，严打了，保护区立起来了，盗猎的慢慢少了。这帮羊，精着呢！知道人分好坏。早些年，见着我们的车，跟见鬼似的，撒丫子就跑，跑得尘土飞扬。现在？”他下巴朝对岸扬了扬，“瞧见没，该吃草吃草，该溜达溜达，懒得搭理咱。这是知道咱裤腰带别的是水壶，不是枪。”

老王头说着，脸上那些硬邦邦的皱纹，好像化开了一点。他掐灭烟头，仔细收好烟蒂。

“前年，监测站的跟我说，这一片的藏羚羊数量，翻了好几番。我自个儿也瞅见，以前光秃秃的产羔地，现在夏天去，好家伙，满地都是小羊羔，蹦蹦跳跳的，跟珍珠撒在绿毯子上一样。”

他不再说话，又举起望远镜看。湖光冷冽，山色沉默，那些移动的小点，安稳，自在。

车重新发动，绕开湖，慢慢开。后视镜里，那片湖，那些山，和那些模糊的小点，渐渐融成一片安静的、带着生命力的颜色。

老王头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睛，像是累了，又像是，心里那块堵了多年的石头，终于落了地，化成这高原上一缕无声的风，陪着那些生灵，在这片他守了半辈子的天地间，自由地刮过去。

故事嘛，大概就这意思。老兵的命，和藏羚羊的命，在这片高地上，早他妈缠在一块儿，分不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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